委芳尘 - 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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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肆
    眠樱和紫鳶身为家生男妓,虽然入了簪穿了环,可是尚未绣穴,毕竟他们从小养在象姑馆里,没有机会欺骗清白的小姑娘,唯有在被买主买走,将要离开海棠馆时才会绣穴,绣的纹样自是由买主决定,有些买主会要求刺上自己的名字,有些买主索性刺上一个妓字。
    彼时,朱漆槛窗外卧待月已现,月华如水笼香砌,银烛树前长似昼,灯月交光照綺罗,无处不笙歌。
    下人侍候紫鳶换过衣裙,紫鳶坐在瑞兽葡萄镜花鸟银镜前,让下人以藤骨竹篦子为他清理头发,梳妆打扮,自己则百无聊赖地拿花针穿着茉莉花。
    半下珠帘半上钩,银薰笼底火霏霏,薰得紫鳶又是昏昏欲睡,幸好梳妆台上摆放着鈿筐交胜金栗,还有一个竹丝缠枝花卉纹多宝格圆盒,可以让紫鳶把玩着打发时间。
    这多宝格圆盒是眠樱送给紫鳶的笄礼礼物,是眠樱特地命木匠精心打造而成,着实鏤月裁云,叫紫鳶喜爱不已—他们虽是男子,但行为举止皆是调教成女子模样,自是不会行男子的冠礼,而是行女子的笄礼。
    一打开这多宝格圆盒就是八扇花梨木宝蓝点翠迭山小屏风,紫鳶常把胭脂和唇脂放在屏风里,要是合起来再捣弄一下,圆盒就会成了长方筒状,紫鳶则会把眉笔和护甲放在筒里。
    下人熟门熟路地为紫鳶傅上添了珍珠粉丶金银箔和麝香的紫茉莉粉,然后香绵轻拂玫瑰花胭脂,顿时满镜桃花带雨红。正当下人以眉笔沾染麝香小龙团时,小廝进来通报道:「小姐,太守大人已经来了。」
    紫鳶放下多宝格圆盒,问道:「眠樱呢?」
    「眠樱小姐先下去了。」
    下人为紫鳶描画着涵烟眉,紫鳶也帮忙着黏唾玉鈿,贴上眉心,抱怨道:「我还打算跟眠樱一起进去呢……行了,我会尽快过去的。」
    小廝退下后,下人三两下子就为紫鳶贴上面靨丶描画斜红,抹上万金红唇脂,男妓画的妆容总是比妓女更为浓艳,因为必须完全掩盖本就被药物长期压抑的男性特徵,哪怕少一点胭脂水粉也是万万不可。
    终于,紫鳶站起来,喝参茶清了清嗓子,捏出接客时甜软的嗓音,这才跟着下人出门来到大厅里。
    月照楼前撩乱花,院院烧灯如白日,香风飞绰绰,穿烟飘叶九门通,紫鳶领着下人穿过崇阁巍峨,水榭风亭绕曲池,粉垣回互瓦参差,不时听到高楼晴月敲悬璫,红弦裊云咽深思,每扇透雕花窗后也正上演着惺惺作态的激烈戏码。
    花厅前兰风桂露洒幽翠,金砌雨来行步滑,两个下人弯身为紫鳶抬起隐花裙,紫鳶踏上金梯宛转出梅梁,绕过鏤空雕玉堂富贵落地花罩,向十几个芳客盈盈福身,然后捏着嗓子,逐一向他们腻声道过「万福」。
    除了第一次见面的芳客外,紫鳶自是叫得出在场所有曾经见过面—哪怕只是很久之前的匆匆一面的芳客—的名号。
    「奴家迟到了,请诸位大人让奴家自罚三杯赔罪。」
    下人递来斗彩灵云纹杯,紫鳶以罗袖掩杯,痛痛快快地喝了三杯,每喝完一杯,必会向客人翻开一滴不剩的杯底,表示自己没有作假,眾人对于紫鳶的伶俐识趣自是大声喝采。
    几分酒意上了面,更显得紫鳶花腮百媚,一翦艳波横,他时时行地罗裙掩,在太守大人左侧的紫檀木嵌樺木藤心椅上坐下来,而眠樱当然是坐在太守大人的右侧。
    不同于早上时的娇慵散漫,现在眠樱香鬟盘凌云髻,绿云低映花如刻,插着四蝶银步摇釵,又是半露梅妆额,画水弯眉,以大红春唇脂点蝴蝶唇,上唇红蝶展翅,下唇则只在中间抹了一层唇脂,他身穿一斥染色绣卷草莲花束胸襦裙,配上薄樱色轻纱披帛,看起来弱不胜衣,柔橈轻曼。
    紫鳶却是綰起华丽的九鬟仙髻,以郁金油抹头发,插着丸玉簪和点翠簪碧璽蝴蝶纹釵,发釵刚刚换上新的点翠,看起来格外鲜艳,一身斒斕销金裙叶叶绣重重,金凤银鹅各一丛,使他更是明艳照人。
    红烛画楼歌绕,绿綺紫丝步障下,沉香甲煎薰炉暖,香炷腾清燎,紫鳶和眠樱相视一眼,他们素来心有灵犀,一者温柔优雅,一者嫵媚入骨,配合得天衣无缝,使不少芳客忍不住慷慨解囊,花上数倍的渡夜资,同时指名眠樱和紫鳶,享受并蒂玉莲共侍的极乐滋味。
    眠樱柔柔一笑,似梨云飘雪,粉黛生香,温声道:「紫鳶妹妹晚安。」
    紫鳶笑顏花绽,玉音婉转流,娇声唤道:「眠樱姐姐晚安。」
    今天的来客里大约有些是首次来象姑馆大开眼界的,他们听到男妓们以姐妹相称,顿时高声起哄,当中不乏刻薄嘲弄之意,紫鳶演了那么多年,早已是司空见惯,没有丝毫动容。
    「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,今宵红綃帐底卧鸳鸯……」
    玉树明金蜜炬暖,夜色带春烟,灯花拂更燃,戏台上伶人的歌声美妙动人,花雾翻香曲,跟尺八配合得相得益彰,之后是一眾舞伎的柘枝舞,步舞分行踏锦筵,艷舞落金鈿,热闹得很。
    酒过三巡,太守大人喝了一口眠樱端来的玉髓酒,愁眉苦脸地道:「明天廷尉左监大人就来了。他可是三年前圣上亲自钦点的状元爷,而且是本朝仅有的六元及第,本应在廷尉走马上任,但因为适逢丁忧才拖延了三年,但这三年来暗地里没少替圣上办事,顿纲振纪,使囹圄生草。」
    「据说去年就是这状元爷以风闻奏事为由,上弹章到御史府里,告发兴王和兴王妃掳走封地的孩童,阉割后以其阳物入药炼丹,祸及千百人,最后兴王处以髡刑,王妃则是直接处死。」
    「既然廷尉左监大人那么喜欢出风头,就让他出风头罢了,指不定他也查不出什么,到时候可不是我们的责任,年轻人不吃点亏不行呢。」
    除了被芳客指名外,紫鳶几乎无法踏出海棠馆半步,哪怕出了海棠馆也只是在芳客的床榻流连,所以对外界不太了解,现在才是首次听说那个特立独行的状元郎,但就算连紫鳶也知道大家所说要调查的是什么事—毕竟那不是远在京都的科举,而是在望霞当地发生的奇案。
    大半年前,两个男人同时向望霞的官府报案,一人是王家三少爷,声称妻子陈氏下落不明,一人则是陈生,他是陈氏的兄长,报称王三少爷杀害了他的妹妹。
    在报案当天的半个月前,陈氏回家省亲后晚了几天回家,受到王老夫人的斥责,二人争执了几句,陈氏气冲冲地回到房间里。王三少爷回家后听到王老夫人的抱怨,正要到房间里责备陈氏,却发现陈氏失踪了。
    王三少爷长得貌黑丑陋,胜在有几分薄财,陈氏则是貌美如花,二人本就相处得不好。陈生得知妹妹失踪后四处打听,一位乞儿张某声称看到王三少爷杀害妻子,于是陈生便状告此事,王三少爷却坚称妻子与一人黄某有染,想必匿藏在黄某的家里,要求官兵前往搜人。
    虽然双方没有实质证据,但陈生好歹还有张某的供词,加上官兵搜过黄某的家里却没有发现陈氏,于是官府对王三少爷严刑逼供,棍子丶鞭子丶拶指丶烙铁丶蠆盆应有尽有,终于王三少爷承认他把妻子杀害后沉尸附近的某个水塘,可是官兵把那个水塘的水抽乾之后,还是没有发现陈氏的尸体。
    本朝疏议规定,若是太守大人在案发后三个月之内破不了案,将会乌纱不保,加上王家也有一点势力,王老夫人又是为了儿子各处奔走,事情闹得愈来愈大,一时之间太守大人也拿不了王三少爷怎么办。
    当时太守大人刚好来到海棠馆,召了眠樱和紫鳶相伴,随口提起这宗悬案,眠樱微笑道:「依奴家愚见,这张某必定是个骗子,他被陈生收买了。」
    男妓的话当然是一文不值,但太守大人实在走投无路,便死马当作活马医,尝试逼供张某,果然逼出他承认自己被陈生收买,之后再审问黄某,但黄某对于窝藏陈氏依然矢口否认。
    至此,事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。
    不久之后,流浪狗在河边挖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,一开始仵作说是男尸,后来却突然改口说是女尸,似乎坐定王三少爷杀妻的指控,王三少爷这次却学乖了,他在捕快找他麻烦之前逃离望霞,远赴京都,告到匭使院里,直达天听,于是圣上敕令廷尉左尉赴望霞查案。
    太守大人揽着眠樱的纤腰,醉醺醺地道:「那么,这次眠樱小姐又有没有什么高见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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